你说想来枫树坪。

好噻。

天天落雨，

整个人湿湿的，

有朵菌子快要拱出来。

陈怀宇摄

对面矮山，罩在云雾里，

那里，古远的唐诗，若隐若现，

露出一个尾巴，等你去抓，

刚想抓，

又忘了。

我会替你准备一双套鞋，

跟两个娭毑去扳笋子，

长得像一支箭，

喊它麻壳笋子。

漫山遍野，

这里那里。

走过田墈，你把脚步放慢些。

再慢，再轻，

总要惊飞墈脚的一只飞禽。

有宽长的翅膀，

或者全身白亮，或者褐白双拼。

枫树坪的鸟，

一年多过比一年，

大概有比别处更味美的虫子。

你记得带上《鸟类图鉴》，

帮我认多两隻。

这个字，“只”的繁体，枫树坪念“zhà”。

我保证——

把啾啾鸟鸣设为谜面，再放进你的梦里。

你醒来，也许没醒，

天上一句，地上一句；长一句，短一句；有一句，无一句。

它们都在喊自己的名字。

长着脚的，是青苔，

在你起床之前，必须偷着爬高半寸。

长得最疯的，

是檐下石槽里的铜钱草，

你根本拦不住。

陈爹目光忧愁：

何解辣椒秧子不是铜钱草？

补了三回秧，还是不得活。

一杯茶，呷一半，见你打了转身：

“笋子太多了，只恨就两隻手。”

咦呀，你念的是zhà。

来，坐到，呷茶，歇憩。

豆子芝麻姜盐茶。滚热的，解乏。

黑狗很乖，

躺你脚下。

是妞妞吗？

不是妞妞。妞妞的儿子，蔸蔸。

它跟妞妞好像。

嗯，黄黑虎斑，双耳立竖，鼻头冰凉，像一块黑色硬塑。不要望它的眼睛。

为什么？

因为蔸蔸的眼神会将你淹没。它不会说话。它不用说话，让你什么都懂。

是落蔸的“蔸”吗？

是落蔸的“蔸”。去年的这个时候，落蔸正在两千里毅行的半道，妞妞生了两隻崽，一白一黑，白的叫“落落”，黑的叫“蔸蔸”，陈奕顺起的名字。

蔸蔸只有一岁？

落落一岁，蔸蔸一岁，落蔸也快一岁了。

什么时候可以看到落蔸？

快了，你有多想见她，她就有多想见你。

茶水滚热，熨贴心腑。

不是有隻猫吗？去哪里了？

我也不晓得，没人晓得。它成了枫树坪的隐士，凡间烟火一丢，长出清澈的骨骼，它以前很黏人的，它叫橙子。

听说它是一只比狗还像狗的猫。

它把黏人接力给了蔸蔸，后山闲云野鹤，后山有蝴蝶，有虫，有各种鸟。橙子夜里才回来，回来捉鼠。

蔸蔸在打呼噜。

它打呼噜。它还叹气。小脚爪抽抽，那是它在做梦。

蔸蔸梦见了什么？

扳麻壳笋子吧，我想。

凉意上来了。

一点不像人间四月。

灶门里还有一炉火。去炙火。

梁上挂了腊肉，烟熏一个冬天，割一块，炒你扳的嫩笋，留神你的眉毛。

一钵澄黄土鸡汤。

一碗腊八豆蒸肉。

一碟油煎小鲫鱼。

青菜不在时令，来盆水芹吧，脆嫩，如窗外春雨。

多舀一勺腊八豆，敬你碗里，

陈妈妈做的，

配上枫树坪米饭，

筷头无语凝噎。

临行可是把过信的：多带两隻胃来。

陈妈妈去年冬前做的腊八豆，地窖瓦缸封存半年，开坛即是人间至味。陈怀宇摄

谷酒筛上三杯。

屋前自种的糯谷，丈田师傅的手艺。

入口微甘，继而爽辣。

你说你会脸红。

不，枫树坪不讲脸红，只讲脸走皮筋。

半醉。雨又落下来。

雨一落，鸟就躲起来。

还有鸟叫听吗？

有。在诗里。在张战的诗里。她开口说话，说出的均是她别样的秘密。——

《听鸟》（节选）

鸟儿

我会请你到我身上做巢

看看我的手指

顷刻间绽出了绿叶

（.4.27）

所谓的有机

就是

一切东西都可以

再转化、再延续

而不是一个速成、绝望的状态

它可以很安静、很沉默

却是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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